第18节
袖儿应该不知道吧,若是被欺负了,这丫头肯定会告诉我的,再不济,按她那性子,也会离家出走的。 我木然地将那根脏东西扔了,还和以前一样,将袄子和鞋拿出去晒。 在往后的很多日子里,我没表现出半点情绪,照旧当我的官太太,吃珍贵的燕窝调养身子,仔细保养肌肤、头发,为来日做准备。 而他呢? 似乎也和过去一样,劳形于案牍,偶尔和侍妾姨娘睡,但也不会太浪费精力,对谁都淡淡的,唯一的喜形于色,大概就是盈袖来信的那几天,他或许出于愧疚,又或许迫切想要看盈袖给我写了什么,送了什么,对我极温柔,在我的榻上流连忘返。 他越是这样小心翼翼,越让我觉得恶心。 天越来越冷,外面的局势变得越来越快。 魏王已经着手起兵了,头一件事,就是对付左良傅。 和对待从前的几任刺史一样,制造冤狱,说左良傅强行推行丈量土地,导致平民百姓失去赖以为生的良田,被迫起兵造反;还说左良傅克扣常平仓的粮,私底下卖给越国牟利,结结实实给他扣了顶通敌卖国的帽子。 洛阳乱,曹县也乱。 外头经常有悍匪打家劫舍,与其说是匪徒,倒不如说是魏王的人做戏。 我实在担心盈袖和良傅,不用问,这小两口如今肯定焦头烂额了。 在刚入腊月的时候,又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。 魏王打出清君侧的旗号,直言左良傅的恩师--户部侍郎姚瑞乃媚乱君上的主犯,联合了东海王和楚王,起兵了。 我一听见这事,手里的碗没端稳,燕窝全都倒了。 这回真是生死存亡之秋了,瞧这架势,左良傅必死无疑,不是被朝廷逼死,就是被魏王乱刀砍死,那盈袖呢?要殉情吗? 我没法苟安在曹县,我得去洛阳。 谁知我还没提出这事,梅濂倒先找到了我了。 那晚下了鹅毛大雪,北风吹得像鬼哭。 梅濂摒退所有人,把门关死,给我下跪了,他从未这么急切过,眼里的血丝让人心惊,抓住我的手,说:“如今越国虎视眈眈,各路兵马都准备拔刀,我没法离开,必须坚守在曹县,但我真的不放心妹妹,如意,她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,你忍心看她死么?” 我拂去他大氅上的雪,哽咽道:“她父亲是陈砚松,会保她一命。” 梅濂极力按捺住愤恨,道:“我当然知道她爹是谁,我的意思是,左良傅一死,她肯定不会独活,怕是会做傻事。” 我问他:“大郎想叫妾做什么。” 梅濂急道:“你把她带回来,骗也行。她最听你的话。” 我忍住愤怒和恶心,言语里带了些许嘲讽:“带回来后你想怎样,把她腿打折了,关起来?” 梅濂眼里闪过抹狠厉,还有些许侥幸和欲望:“少不得要关起来,咱们从前太纵着她了,让她不知天高地厚,竟敢随意定自己的终身,喜欢谁不好,偏偏喜欢一个没有将来的男人。” 那瞬间,我耳鸣眼花。 如果我没有看到他那件龌龊事,我或许以为这个哥哥真的疼爱妹子,在最后关头挽救她,让她别做傻事。 可偏偏我看到了,所以我知道他的想法,只要把袖儿禁锢在跟前,他迟早会越雷池的。 “好。” 我答应了他。 我会去洛阳救盈袖。 若左良傅死了,我会带袖儿去长安,绝不会带丫头回曹县,被他糟践。 第20章 暗香盈袖 我以为陈南淮会恼 我没顾得上仔细收拾行囊,只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,带了忠心可靠的护卫,准备奔赴洛阳。 在走之前,白氏又开始闹幺蛾子,她想儿子了,要跟着一起去,帮儿子重新相看更好的媳妇。 梅濂一开始还忍住脾气,劝:“娘,如今外头正乱着,太危险了,您好生在家里呆着。” 白氏不依不饶,从柜子中拿出大小不一的包袱,哭道:“这半年我给你兄弟做了好些衣裳鞋袜,他被那小贱货伤了,也不知道如今看开了没。” “您以后别用这种话说袖儿。” 梅濂生气了,捡起件衣裳,瞅了眼,嫌恶地扔到一边,训斥他母亲:“陈家要什么没有,您非得去献这个殷勤?再说了,南淮若是想认您,早都来曹县看您了,这么久了,他是写信了?还是捎东西了?有些事我不想说,您老借着马吊打秋风,叫县里的富户怎么看我,您拿了银子给南淮买这买那,把我给架到空中,已经有好几拨人来求我办事,我是办不办?” 这一番话,把白氏说的脸通红,她坐到床边,又开始哭着撒泼:“我穷啊,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,你不能怪我。” 我没空搭理他们母子这番做派。 是啊,外头危险,母亲去不得,妻子就能去。 左右我是不会回曹县了,也懒得计较,匆匆离开曹县。 外头真是乱了,军队到处在抓壮丁充军,乱世粮贵,一些奸商趁机哄抬物价,从中牟利,百姓再次被逼的活不下去,或举家迁移、或易子而食、或落草为寇,更甚者,自绝于道路。 王图霸业无不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,历朝历代,皆如此。 日夜兼程赶了十多日路,终于在腊月十九,到了洛阳城外。 官道上到处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兵,盘查着往来行人。我是官眷,再者是陈砚松的亲戚,倒是没被为难,令我意外的是,路上遇到了个不太熟的熟人--吴锋,当年哄骗袁夫人找盈袖,强行侮辱了袁夫人的那个杀手。 他骑在一匹瘦弱的老黄马上,依旧那么怪,如此鹅毛大雪的天,大氅不穿,用来裹一束红梅,素日里邋遢随意,今儿却收拾的齐整干净,遍布刀疤的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凄楚,双目失神,任由马儿带着他往前走。 我让护卫停下马车,叫住了他。 吴锋显然一开始没认出我,痴楞了片刻,回过神来,道:“你是盈袖的嫂子。” 作为一个杀手,反应迟钝是致命的。 我虽然讨厌他,但还是邀请他同乘一车,因为我有话问他。 我发现他情绪十分低落,眸子泛红,似乎哭过,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束红梅,默默地喝闷酒。 “吴先生,洛阳现在什么情况?盈袖和良傅如何了?” 我直接问。 “不好。” 吴锋惜字如金。 “怎么个不好?” 我紧追不舍。 “前儿魏王派兵围了刺史府,打杀了一整夜,他们用盈袖做人质,逼迫左良傅就范。” 吴锋面无表情地说这件惊心动魄的事:“左良傅和他的属官夜郎西,以及刺史府的一众属官被捉拿下狱,魏王如今去康县和东海王、楚王相会交谈,放出了风声,一回洛阳,就会杀了左良傅祭旗,兵锋直指长安。” “那盈袖呢?”我的心狂跳,着急道:“他们把盈袖怎样了?” “放了。” 吴锋淡淡道。 我稍稍松了口气。 也是,盈袖的生父是陈砚松,魏王等人不会将她怎样,可这丫头太轴,左良傅生死就在眼前,她肯定急坏了,不知不觉,我竟没能按捺住脾气,横了眼吴锋,发了火:“吴先生可真有闲情逸致,竟还有心思出城摘花,便是看在袁夫人的份儿上,你也该护着这孩子啊。” “今天是玉珠的忌辰。” 吴锋哽咽着说出这句话。 “对不起。” 我给他道歉。 对吴锋来说,这世上没有比袁玉珠更重要的人。 听左良傅说起过,当年吴锋谎称有了盈袖的消息,将袁玉珠从陈家诱骗出去,袁玉珠和盈袖一样,都是外柔内刚的女人,愤恨之下,悬梁自尽,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死了。 袁玉珠生前最后一个愿望,就是想看悬崖边的红梅。 我垂眸,看了眼吴锋手中的梅花,叹了口气,问:“见着玉珠了?” 吴锋摇头,笑得痛苦:“我不敢靠近她的墓,远远看了眼,就回来了。” 不管这个男人做过多少恶毒的事,不可否认,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,把自己爱恨全都给了袁玉珠。 蓦地,我竟掉了泪。 我用帕子擦去,叹了口气,问:“左良傅如今算陷入绝境了,盈袖该怎么办?” 马车已经进入洛阳,吴锋逐渐恢复了冷静,定定地看着我,道:“你来洛阳,想必也是为了救她,她父亲的意思是,务必劝她同左良傅一刀两断,保命为上。” 说到这儿,吴锋眉头微皱,厌恶道:“陈南淮上个月回来了,一直在死缠烂打,如今左大人出事,这小子怕是又要出幺蛾子了。” 我心里乱得很,正发愁中,马车停了,已经到刺史府外了。 下了马车后,我四下瞅了眼,刺史府外脏乱不堪,匾额早都被摘下踩烂,地上尽是发污的血和脏臭的雪泥,屋檐下的灯笼摇摇欲坠,一阵脚步声响起,我看见从府里疾走出个美人,是盈袖,她后头还跟着大福子和几个护卫。 许久未见,盈袖瞧着似乎丰满了些,穿着墨绿色袄裙,发髻上只簪了支金钗,未施粉黛,眼里含着泪,虽说一脸的憔悴,可却有种异样的美。她眉头皱得紧,大抵心里装的事太多,出门的时候没留意,差点滑倒。 她瞧见了我,面上一喜,忙不迭跑过来,抓住我的胳膊,哭得梨花带雨:“嫂子,他们抓走了我丈夫。” 我赶紧环住她,连声安慰。 我是个自私又凉薄的女人,当初梅濂入狱,我第一个想法是拿着体己钱,带盈袖逃命。所以在这种要命关头,我只能拉扯自己的姑娘,哪怕当初左良傅帮过我大忙,我也得狠下心,对他不管不顾。 “袖儿,你打算怎么办?” 我试探着问。 “当然去救他。” 盈袖脱口而出,泪眼婆娑地盯着我,道:“我昨天去求了荣国公,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,我跑去大牢看他,那些天杀的贼兵不让我进去,他被抓的时候身上有伤,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。” “可、可你救不了他呀。” 我摩挲着她发凉的手,柔声道:“这事关乎着皇位之争,左良傅眼看着被朝廷遗弃,他之前得罪狠了魏王,算计毒杀了魏王的私生子高亦雄,这回怕是得折在洛阳了。” “你什么意思。” 盈袖挥开我的手,后退了几步,警惕地盯着我:“你想让我放弃他?” 这时候,吴锋走上前来,讨好似的哄盈袖:“丫头,如今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自保,你忘记左大人被带走之前说的话了?他让你去找陈砚松,好好活着。” “闭嘴,这里有你什么事。”